早自20世纪80年代,我国的各种国家级公文里就多有“不再走发达国家走过的先污染后治 理的弯路”这样的表述。20年后看一看,不敢说日新月异的中国的月亮比外国的圆,却敢说中国的这条弯路比外国的弯——我国的环境状况有目共睹,德国的汽 车、日本的老婆、中国的污染城市,都是国际名牌。
事实上,先污染后治理,已被工业革命以来的200年实践证明为所有国家颠扑不破的发展公理。不仅如此,这个公理还可以推出一个定律:付出环境代价后不一定能达到发展的目的,但先污染后治理的弯路仍然要走,就像世界上无论哪个国家的400米正规比赛都要跑弯道一样。
虽说公理毋须证明,但公理毕竟不是赤裸裸一目了然的真理,还是需要解释一二。何况许许多多的人算的本来是这样一本账:先污染后治理得不偿失。例如滇池周 边的企业20年间总共只创造了几十亿元产值,而要初步恢复滇池水质(达到Ⅲ类水标准)至少就得花几百亿元;淮河流域小造纸厂的产值20年累计不过500亿 元,而治理其带来的污染,即便只是干流全部达到最起码的灌溉用水标准(Ⅴ类)也需要3000亿元的投入,而要恢复到20世纪70年代的状态(Ⅲ类),则不 仅花费是个可怕的数字,时间也至少需要100年!走这条弯路的损失多么大!有的人甚至还感慨如果以污染为代价发展经济无异于卖血换馒头。这种听起来“句句 是真理”的观点却让我很困惑:经济学的基本假设可是人都是理性人,都是利令智“升”。
走弯路的亏损有多大,走捷径的收益就有多大,为什么不仅我国、全世界的聪明人都放着捷径不走呢?是因为这条公理的两条“本能”的存在理由封锁了所谓捷径。
一是人的需要是分层次的。先不说复杂的马斯洛需求层次论,至少可简分为基本生存需要(饱暖)、生活需要、发展需要,从低到高,只能有先有后、逐步解决。 基本生存需要是必须首先解决的,哪怕好像不择手段、不论代价。可以告诉未来的历史是:尽管饿急了自食其肉的事鲜闻,但“析骸以爨、易子而食”屡屡被写入正 史,甚至直到已进入现代文明的1960年,在重灾区河南也不是新鲜事。饿急时的一个馒头绝对比未来的一箱人头马值钱,因为此时活下去的基本需要压倒一切, 为了换取吃饱所需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粮食,人愿意付出的代价可能无限大,因为彼时彼境那点粮食的价值的的确确就是无限大。这种情况下卖血换馒头你能说是愚蠢 吗,那是一种必然,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生存智慧,因为这样的人懂得吃饱了不饿是真理中的“宪法”。事实上,经济学也早给这种现象作出了科学的解释:收益的时 间价值是不同的,未来的收益现在来衡量必须“贬值”,因此在“初级阶段”动用一切资源、不惜一切代价解决一点基本需要是难免的。我们现在可以抨击20世纪 80年代的某些国家领导人如何用“大矿大开、小矿放开、有水快流”的开矿政策破坏了资源,污染了环境,还在地方领导中遗留下来一种发展习惯,以致现在还有 这么多事故此起彼伏的小煤窑,但也应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,又有哪一类环保抵得过温饱。事后诸葛亮往往不明白饱汉不知饿汉饥的基本道理。
更重要的是第二个原因——解决需要时的条件是不同的。英国在工业革命时,既有农民的土地可圈,更有殖民地可圈,即便如此,本国的环境还是被弄得有水皆 污;美国崛起时,更是不仅拥有全世界最得天独厚的资源、最难得的两次大发战争财的机会以及最多的蜂拥而至的各国精英,即便如此,也被黑风暴刮过10年,也 将浩瀚的五大湖弄得至今仍然“鱼”生凋敝。我国在发展中有什么呢?内外交困,人多地少,人均受教育年限不到10年,更谈不上有靠山可吃,有殖民地可挖,自 力更生、艰苦奋斗的结果就是没有金刚钻,别揽瓷器活儿,污染小、产值高的现代产业暂时是没我们什么份儿的。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,后果也早有历史为鉴:要想 大跃进,结果就是三年灾害;要想大炼钢铁,结果只能砸锅卖铁。前几年我们也曾举国上下口口声声要产业结构高级化、要搞知识经济,发达地区如珠海等尝试过后 得出的教训最终还是使全国人民务实了——我们刚刚进入重化工业时代,仍然要以发展经济总量大、污染总量也大的重工业和化工业为主。就连深圳这样的现代化标 兵在总结20年的发展经验时,也慨叹“及时注意了制造加工业对于扩大经济总量不可或缺的作用”,甚至在2004年最新提出的发展战略也是“现阶段产业结构 应适度偏重”。因此即便到了已经开始设计“全面小康”的今天,想从根本上规避先污染后治理反而可能是死路一条。现在的条件,我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,如果有 桥,谁愿意一身泥一身水地慢慢折腾?
捷径没有了,发展重化工业,似乎我们只能老老实实走别人走过的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了。且慢,现在 连这样的老路也走不通了——我国的国内资源已经难以支撑传统工业文明方式的增长,我国的环境更难以支撑高污染、高消耗、低效益生产方式的持续扩张。就是说 我们现在想吃馒头也卖不起血了。我国的发展,要想不饮鸩止渴,必须走一条先污染后治理的新路。目前来看,这条新路叫做循环经济。
走这 条新路当然也是要有条件的。天佑中华,我国已是一个初步小康的国家,初步工业化的国家,已经有底气衡量经济增长的代价,已经具备了构建完整工业体系的技术 水平。这个时候,虽然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搞“治理污染至上”,但可以想方设法将污染排放物作为原料进行加工,生产出下游产品,让物资循环利用,物尽其用,这 种“生产就是治理”、“点屎成金”既削减了污染排放,又降低了污染治理的成本,朝“以最小的资源环境成本实现经济增长,以最小的经济成本进行污染治理”的 目标迈出了一大步。尽管这种循环利用受技术经济水平和社会管理水平的限制,不能覆盖所有的生产和消费领域,但可以大大推动污染治理的积极性和深化污染治理 的程度,实现主动地不要监管地“边污染边治理”,从而缩短先污染的过程,降低先污染的危害。如果这条路走得通,虽说先污染后治理仍然是公理,但这个污染已 经被打了折扣,再想以污染拦住中国经济前进的快车就难了。
当然,循环经济不可能天生,必须靠各方面政策强有力的推动。中央直到 2003年人均GDP超过1000美元后才提科学发展观,才倡导用绿色GDP来衡量发展,就是为了“接生”循环经济这样既不违背公理又创造性地发展了公理 的增长方式。这种增长方式粗看仍然是费时费力的弯路,但许多小地方的确截弯取直了。如果中国的这条路真的走出来了,很可能相形之下外国的弯路就真的弯了。 而且,这一次的“跃进”准备是充分的,因为大家都小康了,饱暖思机遇,才会真正头脑清醒地衡量发展代价,饱暖思人欲,才会为子孙后代想一想,饱暖思待遇, 才会兼顾各方面的需要。
话又说回来,尽管循环经济生逢其时且颇有水到渠成之势,但中国的事常常是“有理不一定走遍天下,无理未见得寸步难行”。我们不妨拭目以待,看看未来中国的循环经济之路是在螺旋式上升呢,还是在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上装模作样绕弯子。